曾經在高雄縣湖內鄉的圖書館,
向一位退休的老校長學日文五十音,
這位日文老師雖然七十多歲了,
上起課來卻是談笑風聲,讓人如沐春風。

老師上課時很喜歡述說他豐富的人生閱歷,
印象最深刻的意境是:老師曾在夏日午後,
一個人坐在院子裏,細細品嘗年輕回憶裏的點點滴滴,
當他出神地回想那些故人舊事時,嘴角帶著淺淺地微笑,
陣陣的微風吹起地上的落葉,陪伴著老師的「思想起」:
老師唸大學時,正是日據時代結束後不久,由於交通不發達,
因此每天必需走二小時的路上學,從凌晨五點的湖內鄉出發,
跨越二層行溪,走當時還沒有闢建的四線省道,
有的只是荒涼小徑,和兩旁望不盡的甘蔗田。
老師必需趕在七點早自習前到達「省立臺南師範學校」,
傍晚放學再走二小時的路回家。

在那個物質缺乏的年代,雖然必須如此艱辛地過著生活,
但是心靈上卻是滿足平安的。
因為老師的媽媽每天清晨會陪著親愛的孩子,
走到二層行溪,在橋的這一邊,目送愛子,
走過橋的那一邊去上學。老師非常感念媽媽,
他覺得母親的愛就像鄉愁般濃厚,
鄉愁又像一座低矮的墳塋,
母親在裏頭,老師在外頭,
以致於必需用一整個禮拜的眼淚來紀念媽媽的去世。

在我的想像裏:老師當年走過的那條路,彷彿古老的絲路般,
充滿著復古斑駁的色彩。現在這條路已改成寬敞的馬路,
甘庶田也早已消失了。真的是景色已改、人事也非。
不變的只是,我也必須踩著老師曾經走過的路,到台南市上學、上班。

雖然每天來回上下班的旅程,都是同樣的湖內鄉和台南市。
但是當我沉澱下生活的瑣碎,往後退一步,
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待時,竟奇妙地發現,
早在老師之前的年代,這條路,也曾有英國宣教士巴克禮的蹤跡。
1895年的馬關條約,台灣割讓給日本,
就在日本人即將進城接管府城前,
府城的仕紳們,請求巴克禮博士與宋忠堅牧師,
從府城步行至二層行溪,向日本乃木希典將軍,
表達希望日軍以和平方式進城接管的訴求,
因而使府城免去了戰火的蹂躪。若是將時間再往回撥,
又發現這條路在明鄭時期的陳永華也曾走過,
因為陳永華在湖內鄉的大湖附近開墾了「參軍莊」。

當我對生活的土地有這一層認識之後,才發現:
原來歷史並不是秋海棠裏遙不可及的長江、黃河,
在我的生活環境裏,竟也充滿了歷史的沉積,
端看我們願不願意去發掘、了解囉!

也因著曾在台南市就讀國中,對府城有著一份如故鄉般的親切,
大學時的畢業專題,特意選擇了府城古蹟作為研究主題,
在大四的那年,按圖索驥地照著書上的介紹,
一一跑遍了府城各地的古蹟,驚訝於府城的古蹟竟是如此之多,
有如繁星般,散佈各地。這趟探索,讓我對府城的認識,
由點連成了面,更深入了解它的繁華與滄桑,
也發現每天上下班來去的路徑,不是分隔,而是一個整體。

是歷史的巧合,讓我將湖內鄉與府城串連在一起。
1683年,明鄭王朝覆滅,
明朝宗室寧靖王朱術桂與其五位妃嬪自縊殉國,
分別葬在湖內鄉的寧靖王墓與台南市五妃街的五妃廟。

因為有了歷史的高度,使這一條來往府城的道路,
像一條小小的絲路,充滿了在地品味的珍惜與感受。
雖沒有王維渭城曲中,杯酒訣別的悲壯;
西出陽關後,旅途蒼茫的氣魄。
但這條在我生命歷程中的小小絲路,
仍貿易著記憶,交易出感情。
歷史裏的風沙滾滾,雖湮沒了先人踏過的足跡,
但在殘留的遺跡裏,卻也見證了故人,
曾在這塊土地胼手胝足地,
為了生活、理想流出了血淚與汗水。

先人在這塊土地上刻劃下這些痕跡,
就像一片片枯黃的秋葉,散佈在一條條的道路上。
在這些秋葉的紋路裏,
記錄了府城往昔曾有過的璀璨和沒落、欣喜與悲苦,
雖然光華不再,但卻像個歷經滄桑、飽涵智慧的老者,
沉默、冷靜地向後人見證這一首首歷史的詩篇。

其實啊!生活在府城,
每天所經歷的不只是柴米油鹽的瑣事,
當我們願意站在歷史的肩膀上來欣賞它時,
我們的眼光就更寬廣了,也在回頭觀看之後,
了解自己存在的價值,知道向前邁進的方向。
也因為如此,而對府城多了一份認同與愛護,
於是每當我離開這塊土地一段時間後,
總會在心底積生出鄉愁般的感受,
而當再次返回故鄉,又走過這條小小絲路時,
腦海裏總會開始思想起………

荷蘭人,曾如候鳥般,踏過這片土地;
鄭成功曾在這地無語仰望過蒼天;
清朝的先民,唐山過台灣,曾開墾過這片土地。
日本的殖民,巴克禮牧師無私的奉獻,老師回憶裏的老台灣………。

走過這一切,歲月依然在這條小小絲路上,
悄悄地、無聲無息地流過。
在一切繁華落盡之後,
都將回歸在歷史的塵土裏。

後記: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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