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首先要說,這篇文章不是我寫的。
作者是張秀亞,1919年生,來台後曾任靜宜大學,
輔仁大學研究所教授,2001年因病逝世於美國加州,享年83歲。
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.

秋燈 by 張秀亞
我的寫字檯上有盞古舊的油燈,銅的燈座,
白色的燈罩,每一點亮,就會射發出淡藍的光輝,
像是秋天澄澈的湖水,充滿了柔和、寧靜的情調,
更像是慈愛的眼睛,在親切的注視著我…

這盞燈是好多年前在古城中一個舊貨攤上買來的,
燈座下鑄有幾個凸起的小字:「德國製」。那時,
我還在中學讀書,寄住在一所學生公寓裏。
那公寓位於城西一個僻靜的角落,住客寥寥,
那有點荒涼的大院子,牆角長滿了綠草。
一進門處有一堵映壁,一株棗樹伸著它那帶棗刺的枝柯,
守望在那映壁之側,枝柯上,每逢秋初,
就點綴上一些碾碎的碧玉似的青青小花,
散發著淡至欲無的香息。

我願意住在那裡,是為了它的幽靜,
但那房子已是年久失修,電線也常常出毛病,
我就乾脆買了那盞油燈。
有時我故意捻熄了那盞忽明忽滅,
常常眨眼打瞌睡的電燈,
而讓那盞銅燈吐發出青色的光芒,
在燈下看書寫字倦了,那湖光般的柔輝,
還可以激發我思古的幽情。
那年學校的大考完了,暑假我並未回家,
一方面準備第二年考大學的功課,
一方面我那時正「熱中」於寫作,
每天黃昏,把范氏大代數、納氏文法…
這些枯燥的書本一推,
就開始在藍格子上描畫我那幼稚的幻夢了。
我在那稿紙上曾那樣寫著:
「…一連幾日是晴美天氣,夜來或聽到梧桐葉上,
細雨點滴之聲,但曉來雨就停了,湖山清麗可以入畫。」

「鷓鴣在枝上低語,使得房中蟄居的我不禁拉起窗簾,
一片比天空更深的青青山色,自數里之外送入目中。」

「窗外的柳枝也像是格外柔軟了,原來昨夜一番雨後,
又稍稍的添了不少小葉片,可愛得像是彎彎的嫩黃新月…」
(錄自舊作『幸福的泉源』,民國三十年保祿書局出版)」

那是我試寫的第二篇小說的開端
(文字淺薄我從來不敢將之再度示人,如今為了存真,暫引幾行於此)。
寫成後,正值當時一個教會的書店徵稿,我就大著膽子將它寄了出去。
稿寄出後一個月,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
我得到了四十元(銀洋)的稿費,這真是一件極其僥倖的事。

於是,那間小小的屋子再也關不住我了,升學、
讀書的事也暫時拋置在腦後,
我約了一些同窗女友整天去湖上泛舟,
太廟散步,逛書肆、服裝店…屐痕幾乎印遍了全城,
像一隻麋鹿似的,到處馳騁,一個多月下來,
我的稿費已剩四分之一了。

有一天黃昏,我像一隻貯藏冬糧的松鼠似的,
拿著大包小裹,自外面興匆匆的回來,
發現我屋子的門窗大開著,著了灰色嗶嘰裌的父親,
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窗前那把藤椅上,
沉浸在漸濃的暮色裡,他沒有點燈,
只有指間的煙蒂,閃爍著亮亮的火景。

「啊,爸爸!」我扔下了手中的東西,三腳兩步跑到他的面前。
「我早就想從故鄉來看你,昨天晚上才到,
我就在一家旅館裡住下了。我今天已來過兩次,
你…到哪裡去了?」父親微笑著,以低沉的聲音說。
「去和同學們玩玩,還買了一些書和衣服…
我前幾天得了四十元的稿費呢。」
我迫不及待的向最愛我的父親報告著,
我又興奮又歡快,上氣不接下氣的說著,
全不問他是否聽得清楚我那超速的「流水板」。

父親靜靜的彈著煙灰,又是那樣溫和從容的笑著:
「啊,怪不得爸爸老遠的趕了來,
卻不容易看到我的孩子呢,
原來我的孩子有了那麼多的稿費啦!」

啊!我窘迫的漫應著,慈愛的父親是太高興了,
他在和我開小小的玩笑呢。
我自抽屜中拿出了火柴,將那盞銅燈亮,立即,
一室都流滿了那淡藍的清光。
「啊,這盞燈的光線很柔和!」父親說著,
眼睛凝望著火焰跳動的燈芯,我突然發現,
他那親切柔和的眼光,和那燈輝是那麼的相似!
我怔怔的望著,這感人的情景使我一時忘記說什麼。
還是父親轉過臉來,吸了一口紙菸向我說:
「這次我為你帶了一些錢來,足夠你一學期用的,
你自己的稿費還是好好的留著吧。你知道,
我這次來是為了和我的好孩子在一起過我的六十二的生日…」
說著,他打開他的行篋,在裡面翻尋著。

我這時才突然想起,明天是他的生日,
自己真是太粗心了,怎麼才想起這重要的日子!
這麼思索著,我走到他的身邊,按住了他一雙微顫的手:
「爸爸,先別拿錢了,我用不了那麼多!」
我一邊說著,一邊跑到屋角,自我那小小的柳條箱裡,
翻出了我僅餘的稿費十元銀洋,
我又拿了一個彩色的封套,
悄悄的將那錢封在裡面,然後在封套上面寫上:「生日快樂!」

我繞到父親身後,將油燈捻得更亮一些,
伸出另一隻手來,拿著那個封套,
在他的面前晃動著:「給您的生日禮物!」

父親一邊接過了那個封套,一邊用手摩挲著他脣邊的短鬚
我知道他每逢高興時就會如此;然後,
他將那信封慢慢的撕開:「啊,這麼多!」
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笑意,
他那多皺紋的面孔一下變得那麼舒展了,
柔和燈輝流照其上,我從來沒看見父親笑得那麼開心過,
但不知為什麼,我的眼睛卻有點發溼發熱了…
他在燈下緩緩摸弄著那彩色的封套,
更仔細的觀讀著上面我那一筆潦草的字,
好像是在欣賞什麼珍貴的藝術品。一室靜靜的,
只聽到窗外棗樹葉子在西風中的習習的碎響,
同父親那帶著濃濃笑意的輕喟。
半晌過去了,他說:「阿筠,你過來!」
我用手背拭拭潮溼的眼睛,走到他的旁邊。
只聽見他又在說:「張開你的兩隻手!」
我如命而行,捧著我的雙手。
他捏著那撕開過的封套,那麼匆遽而快速的,
將其中的錢都丟在我的手中。
我看到他那一雙患過風溼的老手又在發顫了
我知道這是因為他太快樂、太激動的綠故,
然後他不慌不忙的將那塗著我的字跡的封套,
細心的摺疊得平平整整的,塞入他的襟袋裡。
他又用那隻依然微顫的手,撫摸著我的頭髮:
「阿筠,爸爸收下你的一片孝心,也收下你的錢了。」

我再也沒想到,父親以這樣充滿了愛的象徵的方式收下我的錢!
桌下的燈光,將父親晃動的傴僂的影子,描在白壁上,
我看到父親的眼中又射出了我所習見的慈和的柔輝。

那晚的燈影,那燈影中一雙慈愛的眼睛,
如今依稀在我的眼前閃爍,
使忘記了秋夜的黝暗和秋的淒寒。
寫至此,我扔下了筆,暮色漸濃,
我又點亮了我那盞古老的銅燈,
今夕再讓它陪伴著我吧,在它的柔輝中,
我又似看到了那一雙慈愛的眼睛…

後記:這篇文章是在一本書「感激父母的愛」讀到的。
在漫無目標的翻著書時,
被這充滿了詩意又別緻的題目「秋燈」所吸引,
在讀完之後,特別被父女之間看似平凡卻是滿有深度的愛所感動,
很喜歡文章中對那盞銅燈所描寫的柔和意境,
還有父親對女兒溫柔慈祥的對待,
雖然自己的父親不是這樣的人,
期許自己以後要用這樣的方式疼愛自己的女兒。
不過自己覺得可能會對女兒太好,好到有點沒有界限,變成爛好人一個。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straybird60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